徵文月份:2009年2月。
白千層 |
母親的衣櫥深處有個沉沉的毛玻璃小瓶,是我跟二姐玩捉迷藏時發現的。童稚的我在黑暗的衣櫥裡,緊張的悶出一身汗,手四處遊走,突然觸到一方清涼,好奇的我忘了還在遊戲中,忙推櫥門跳出、呼喊二姐,兩個小蘿蔔頭認真地研究如何拔開瓶塞。剛進門的母親瞧見,急的一把攫走,警告我們不准再碰後,慎重的將小瓶放到衣櫥頂層。童蒙瀾漫的我,很快就忘了它的存在。
小一暑假,全家隨著父親調職搬到中部小鎮,宿舍跟小學只隔著一條小徑,整個校園就成為我們的大遊樂場。忙著照料一家生活起居的母親,依舊是眉頭緊皺、鮮少言笑。
愛玩的二姐,常帶著一身髒汙回家。粗枝大葉的她,沐浴迅極,身上常遺留前日的痕跡,母親因此被鄰居媽媽奚落,當她在校園的白千層樹前找到我和二姐時,拿著剝落的樹皮,開始說故事:從前有個小孩不愛乾淨,身上的汙垢一層又一層,大家都討厭他。孤獨的他後來被懲罰變成剝皮樹,每個人經過都會剝它的皮。你們不注意乾淨,小心剝皮樹鬼來抓。
小三的二姐散漫如舊,受驚嚇的我再也不敢靠近白千層、甚至開始做起噩夢:一群小朋友圍著變成白千層樹的我,不停地剝著皮,我想跑,卻怎麼也動不了。我哭著跟母親訴說夢境,她忙拭乾我的淚、牽著我到白千層樹前說:「不怕、不怕!只要是乖小孩,樹仙都會保護她的」,她抱起我指著樹梢密佈的小白花:「像不像新娘子披著白頭紗」我笑著點頭。
回到家,母親從衣櫥裡拿出毛玻璃小瓶,娓娓道著當漢醫的外公和農校的學生協力採集白千層的樹葉及嫩芽萃取成樹油,完成後騎腳踏車路迢迢地送給出嫁的女兒們各一瓶。那時外公去世不到三年,母親說著眼框就紅了。我僞裝蟲咬要抹阿公製的樹油,母親拿出萬金油給我、然後將玻璃小瓶小心翼翼放回原位。
等到我成為母親,母親已然老去,坐在老家的屋簷下逗弄著胖外孫,滿是笑意。半夜,胖外孫被蚊子叮咬、啼哭不止。醫藥箱放在大哥夫婦臥室那頭的廂房,我埋怨著自己的疏忽。被吵醒的母親急著要去敲大哥房門拿藥,我忙制止。半響,母親突然打開老衣櫥,日趨瘦小的身形顛危地立在小凳上,取出那玻璃小瓶說:「這油對蟲咬最有效了,趕快拿去抹」看著腐朽的瓶塞,孩子的爸遲疑著,我輕輕取來,用棉花棒沾少許塗在兒子的手背上,聞了聞瓶口,遞給母親,芳香猶在:那是傳遞了四代的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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