徵文月份:2008年12月。
蒜香藤 |
我僅能遠佇,從杜鵑花城一球冰淇淋舔蝕溶盡的寂寞步伐,勉力去回溫,那鼻翼的青春,氣息,然後記住香氣,忘記苦味。
楊牧的散文:「又是起風的時候了,許是這島接近大陸,秋來的時候,秋便來了。」是的,秋來的時候,秋便來了,但,它仍頑守溫州街殘凋的幾座日式房舍,在不遠處的煙塵囂喧街道後,逃入分支巷弄裡,在時光的敗瓦中攀垂而出,年年抽長著新綠、綻放驕傲的紫色貴氣。
我又和它重逢了。
只不過是鈴鐺,或者是妳說的一花如一路,我們沿青春走來,粉紫畫輕了淡紅,撇到了花瓣前端,然後裂成五垓,我們曾吹奏起的喇叭,高唱的未來夢土。
傅鐘,是讓我們失望的。那年,我們以年少的肉姿進城朝貢,在椰林大道和許多單車興奮地擦肩而過,但才發現它,沒有簡媜筆下的威武,只是個大鈴鐺。是以,我們當然不會把餘光分享頂小葉常呈捲鬚狀或脫落的,我們的青春,如是背逆的茂密。
溫州街。我們習慣於昏暗的地下室,一股怎麼也難於掩翳的青春氣息,從破爛的牛皮紙濃烈的蒸發。我們總愛走下小樓梯,店內陳列了什麼書並不太要緊,我們僅圖那份地下的氛圍。樓梯旁,層層疊疊貼滿海報,壁牆散佈著斑斑駁駁的癌痕,或是後現代廢墟的裂縫,如蜘蛛從一隅亂紛疫向八方,海報上污漬著演唱會、座談會、旅遊資訊到雅房出租、新開幕餐飲招待券,一一地消費我們的青春歲月。然後,我們搜尋藥方,藉以治療課堂學分的刻板疾病。
我們在雨季,在陰暗的地板,在鋪著破爛的紙箱上,然後背逆地從掩也掩不住的幾處水窪上,以慣有瀟灑的髒破運動鞋配合地踩出幾聲唧響,很尷尬的青青子衿。
然後,我們就在那裡,從夏到秋,然後在霜降逝止圓舞曲,它,一股紫粉瀑布地洩出在櫛次鱗比的矮牆外,如無梗的青春,一路垂掛,我們。我們,只能遠佇,以一球香甜冰淇淋的距離舔舐,聞到青春掉落的氣息。背後,高聳灰色的水泥森林,一寸一寸侵襲而來,準備吞沒。天空的廣場,早已棄守湛藍,領土也搖搖欲墜地割據,如清末的大帝國。
我們,只能在新開的、光鮮的便利店玻璃上尋找愛情的身影。那是雨絲和霧氣交互的路程,霓虹閃爍的黃昏,機車在我們一旁奔過,如魚游劃破水紋,一窗的街景,遠遠近近、紛紛沓沓,過去未來,你和我,都成了倒影,彷彿難分卻不難解了。我只看見全世界都鎖在窗中,而自己孤伶伶撿了世界的一半,寂寞卷住。
我快遺忘了,而妳卻在金融海嘯快沒頂的另一端,暫忘了金錢的氣息,以五秒鐘的郵件快速略過十年的濃烈蒜香,問我:它,還在嗎?
妳試圖相思我們的氣息,關於那年,我們還青春,當然還迷戀的情味。
我僅能遠佇,一如以昔。風很輕,一路掙扎從繁囂的市街,迷途但仍返這小街弄。這,溫州街,這邊改一點,那邊改一點,風很輕,沒有四兩。
我在蒜香藤前,粉紫的嘩瀑喧鬧前,祭悼。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我聽到它的嘆息,如妳,如新開四處矗立的書局。而錯至的時光,如我,只能緊拉衣領抖索,回溫,那氣息。
而我們,是以美色的瞬逝夾擊過客路人的蒜香藤,偶至或刻意搜尋的,達達啼聲,關於愛情。
但我不知,是不是錯誤。蒜——香——藤——的曾經,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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