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淑穎、江偉全、劉燈城

本文由TELDEP拓展台灣數位典藏公開徵選計畫提供


清明節後,漁夫們開始摩拳擦掌,準備攻下屬於自己漁船今年的第一桶金——鬼頭刀的季節來了!

魚市場

佈滿黃金色鬼頭刀的魚市場。


農曆年後,魚市場裡的漁獲開始逐漸變化了起來。原本由旗魚劃分成棋盤式走道的市集,年後旗魚走道逐漸崩落,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又一座金黃色小山丘,頂端僅貼著手掌般大的白紙,上頭寫著山丘型魚體的總重量。此時想走到魚市場的另一端,除了要在這些蠻橫佔據魚市場的山丘縫隙中找條路來,更需要閃避飛落山丘魚士兵們的攻擊。看著眼前不斷堆積的金黃色漁獲,駐足的腳步隨著心底的好奇心,慢慢移向一旁卸魚的船家。

在這市場進行標本採集,我們原是以研究者的身份前來,但是大多時候卻與一般的遊客無異,總在天馬行空的想像海上的生活之後,對於漁夫生活產生更多的問號:航行在大海的漁夫們如何度過每天的24小時?他們如何工作?我們懷想漁夫的心情,以及婦人在岸邊凝望牽掛的背影。若不是那漁期的交替變化、若不是那一堆又一堆泛著金黃色的漁獲挑起我們極大的好奇心,大概也無法與漁夫們暢談那在海上迷惑人的搖曳漁火。

「阿伯請問一下,之前那些旗魚與鯊魚怎麼都不見了,換成這什麼魚啊?這麼多怎麼抓的?」忙著卸漁獲的漁夫,夾雜著討海人的臺語口音,道述著屬於臺灣東部海域金黃色季節的海上故事。

黑潮流經臺灣東部海域,形成各種洄游性魚類的漁場,為東部漁業資源帶來豐沛的魚群,不同季節有不同魚種。備受矚目的旗魚是決定討海人家庭可否過個豐收年的象徵,年後船隻上的鏢旗魚鏢檯便卸下,船上多了許多一籠一籠的延繩釣漁具,在清明到端午之間,準備捕獲游經的鬼頭刀魚群。一年的開頭若是幸運的碰上那魚群,便可不用再擔心經濟問題,於是海人們拼勁十足的往海上追尋那金黃色鬼頭刀的蹤跡。

捕抓鬼頭刀的方式主要以延繩釣(俗稱「放棍」,pang-kun)漁法為主,投鈎、投繩、投浮標旗,揚繩及起鈎,這樣一整個作業流程稱為「一勞棍」(tsi̍t-lo̍h kun)。一般投400鈎約需一個半小時,每籠延繩釣釣具約200鈎,一天可放出6到8籠的延繩釣。餌料則以虱目魚活餌、冷凍秋刀魚魷魚為主。汪洋大海,魚群從哪兒來?現在發達的科技,還是比不上經驗老道的船長,他們望著水流方向,聞著風的氣息,憑著經驗來決定放延繩釣的位置!船長為了取得好位置,總早早出海排列整齊佔領海域,也就是漁夫所稱「排拌」(pai-ban)。夜晚沿著東部海岸行旅的車子,便可望見海上排列整齊燈火,慣常行走平路的人們總不解飄搖的燈火為何?那一叢叢搖曳的小亮點是這個季節屬於東部的海上夜景,是每個家庭溫飽的寄託!

傍晚駛離港口的漁船,在航行的途中,漁夫簡單的填飽肚子,待船隻抵達定點,便開始準備魚餌及整理釣繩。此時船的四周早已是一片漆黑,與星空的距離似乎更貼近了些,聲音顯得格外的清晰,風聲、引擎聲、海浪拍擊船身的浪聲將夜裡被侷限的視野擴展開了。然而,此起彼落處理魚餌的菜刀聲,似乎才是這夜裡直擊海人心裡的奏樂。

捕魚中

船艙內的漁獲先行卸至甲板上,再卸至岸上進行稱重。


海的盡頭微微的露出金黃色的光線,已是清晨四點,漁夫們準備就緒開始進行延繩釣作業。為確保漁船之間的作業流暢,船與船之間必須以大於2海浬(3.7公里)的間距作業,而前方漁船進行延繩釣作業的速度必須快於後方漁船,以防漁繩相互糾纏。在船的行進間,以手動方式一個鈎子一個鈎子放餌,船行駛的速度必須搭配放餌節奏,若是船速過快,海裡的漁繩被海流拉的更緊繃,船上這端也必須加快拋放漁繩的速度,否則來不及丟放漁繩的手隨即就會被上頭的魚鈎劃破。漁夫說,看著鮮血直冒的雙手也只能加快放餌速度,因為船的引擎聲會淹沒呼喊船長放慢船速的咒罵聲,在船長放慢速度之前,不是漁繩打結,就是手上再多幾個自己手腳遲鈍的傷痕了。

海面上的延繩釣與海流成垂直方向佈線,待全部放完六籠的魚鈎,漁船已行走約20海浬,休息片刻便開始回收延繩。漁繩甩擺,中鈎的鬼頭刀即刻翻騰出海面,帶著浪花不停地在甲板上翻跳,黃金耀眼。握在手裡彷彿失控的疆繩,與漁夫們上演著拉鋸戰,日積月累,刻畫長滿厚繭的雙手。「一勞棍」在情況良好時,可收獲上千公斤的鬼頭刀,漁獲先經冰水保持鮮度,然後再冰至船艙,直到船艙堆滿為止。上千斤的漁獲如何經由兩三個人合力處理完成,可想而知,這是對體力的一大挑戰!一年又一年的,這個挑戰不斷刻磨在討海人黝黑的身形裡!

金黃色鬼頭刀的季節,漁船作業通常分為「現流仔」(hiān-lau-a)和「放流」兩種方式。「現流仔」表示作業時間為當天來回,作業區域從新港出發,以北至長濱,以南至富岡,由於其漁獲為當天捕抓當天拍賣,因此價格可比「放流」貴上幾塊錢。「放流」作業方式為了顧及漁獲鮮度及來往漁場航行時間,通常為五到七天為限,作業海域較廣泛,涵蓋綠島蘭嶼、大武等周邊海域。

拍賣鬼頭刀

糶手拍賣鬼頭刀漁獲。


魚販們將鬼頭刀按魚體大小區分為三個等級,分別為5kg以上的「大万」(tuā-bān)、3kg至5kg的「中万」(tiong-bān),以及3kg以下的「小万」(sio-bān)。當然,在拍賣中價錢有著極大的差異,價錢由魚販喊價決定。成功漁港於每日下午進行漁獲拍賣,一座一座鬼頭刀山丘擠滿魚市場,好不壯觀。山丘上寫著船名及重量,也代表著討海人的另一份榮耀。「來喔!來喔!這堆大万!」,「七十五」、「七十五六角」、「八角」,喊價開始!人潮圍住魚販,大家拉長脖子爭相聽取價錢,一來一往激烈的競標,討海人的心也跟著起伏不定。一角的差異看似微小,然而背後代表的數字卻極龐大。價格高低也代表著魚販對於討海人維持漁獲鮮度的肯定!

漁港安檢哨前等待的婦孺,望向老遠駛回的漁船,經由漁船的吃水線,便可判斷此趟作業是否滿載。駕駛著吃水頗深的船,海人迫不及待跳下船,綁好纜繩,飽經風霜刻蝕的臉上泛著燦爛的笑容,興高采烈的說著此趟作業如何豐收,好不威風敘述著自己對於海象專業的判斷!海岸山脈透出的夕陽餘暉映在海面上,新港的黃昏道盡討海人滿載的雀躍。

執行「臺灣東部黑潮漁業文化數位典藏計畫」期間,因採集魚類標本的需求,我們每天都必須到魚市場來。長期接觸這環境,才發現除了漁獲之外,其實在這市集裡,支撐一切的便是漁夫汗流浹背卸魚的身影,以及從他們衍生出的整個市集的活絡:有檢視漁獲品、同時盤算著如何出價的魚販,有敏銳觀察魚客出價、搭配著宏亮嗓門來主導現場買賣節奏的糶手(thio-tshiu,拍賣員),有幫忙張羅船隻卸貨的婦人,有時也有捧著專業相機不斷擷取畫面的遊客。望著那一個又一個在海上忙碌的厚實黝黑身影,該如何用著淺顯易懂的文字、影片或照片勾勒出身歷其境的海人生活,不僅僅替漁業做科學紀錄,同時分享環環相扣的庶民文化,以及其背後各種動人的故事,或許這將是數位典藏更需要記錄保存的漁業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