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戀愛不算是新鮮事，幾千年前就有，兩千多年前卓文君就和司馬相如私奔了去。不過戀愛這件事成為一整個年輕世代的普遍行為──而且通常不必動用到私奔之類的非常手段，大概也只有一百多年的歷史。
戀愛之風，由西而東
在西歐，「戀愛婚姻」的大獲全勝是在十九世紀末。「禁止女性讀書識字」的法令與觀念消失了，而近代國家為了提升公民的素質，也公開支持未來的母親、今日的少女接受教育。女性的知識開始增長，身心從教會組織等保守勢力下釋放出來，造就了越來越重視個人自由與浪漫的年輕一代。
同樣的故事也發生在東方。日本於十九世紀後半接受西化思潮與體制改革，中國則在一九一〇年代也開始出現同樣的變化。受到日中的雙重影響，臺灣年輕男女接受近代教育的比例逐漸升高，學校的人際關係也讓生活圈更為擴大。當身心方面的自由擴大到某種程度，年輕男女彼此接近、互相吸引的機會，就要比上一代多得多了。
臺北市第三高女的女學生在家事課實習作菜。臺北第三高等女學校編，《臺北第三高等女學校第十四回卒業記念帖》，昭和12年（1937）。
甩掉裹腳布，開始談戀愛
一九二〇年代的臺灣，近代化的成果已經足以挑戰「男女授受不親」與「媒妁之言」的傳統。例如臺灣文學家張我軍，本人不但轟轟烈烈地談了一場自由戀愛並結婚，還將情詩登載於一九二四年的臺灣民報。臺灣人的政治運動與文化運動，也明白地提倡婚姻自由，呼籲廢止人身買賣與聘金制度。蔣渭水、蔡培火、謝春木、彭華英、黃周等臺灣知識份子於一九二七年組織臺灣民眾黨時，就把這樣的主張寫入黨綱。這時距離第一位臺灣女性於一九〇一年在大稻埕解放纏足，也不過二十年左右。
作家張我軍愛上羅文淑女士，於1924年公開發表情詩。張我軍，〈沉寂〉，《臺灣民報》第2卷第8號。
約會的時空
戀愛通常免不了約會，而約會的浪漫氣氛，又要如何營造？一同觀賞電影、坐下來喝東西吃點心聊天、逛百貨公司或公園、動物園，男方甚至還要買點小東西送給女方之類。這些事情今天的男女會作，將近一百年前的臺灣年輕人也是一樣。臺灣在十九世紀末就有了圓山公園、臺北新公園，一九一〇年代西門町就在放電影，一九二〇年代開始有了咖啡店，到一九三〇年代更有了百貨公司。完善的近代化場景，等於是搭好了戀愛男女的舞臺。
原本是公共場合的公園也有許多僻靜的角落，若有了樹影或夜色的掩護，躲開了眾人目光的情侶不免情話綿綿，彼此交纏。在與外界隔絕的情況，更加刺激火辣的事情也都有可能發生。
不過在這個年代裡，大部分時髦男女的腳步，也還是慢慢的、一小步一小步地走。相約見面、情書往來雖然不少，但約會的地點多在室外光線明亮之處，男女雖然走在一起，卻也沒有肢體上的碰觸，而情書的傳遞，也是在秘密中進行，頗有「絕不能被別人看見」、「被我爹知道了一定會打死我／你」之類的壓力。至於婚前性行為，就更是少見了。
新式婚紗行不行
結婚時新郎、新娘穿什麼，就跟戀愛風氣一樣，經過一番新舊時代的拉扯。新郎穿的西裝較少被質疑。隨著斷髮運動的進展、新式服裝的風行，西裝，或者說正式的西式禮服，在一九一〇年代以後的婚禮上，只不過是日常服裝的延伸。
不過新娘是否要披上西式的婚紗，就是個大問題，因為婚紗是白色的。在傳統的禮俗上，白色是喪事的顏色。在結婚喜事中大量使用，這個衝擊對老人家來說未免太大了點。
一九二〇年代起，越來越多富裕時髦的新娘採用西式婚紗，雖然樣式與今日有些不同，但都以白色為主調。不過據說在一九三〇年代初期臺灣曾流行過粉紅色的婚紗，正是因為長輩反對純白色，於是以紅與白中間的粉紅色作為妥協。
（圖片來源：國立清華大學圖書館）
緊閉的禁忌之門
就算風氣已開，但某些傳統的禁忌仍然牢固。「同姓不婚」是其中一種。同姓不婚在某個程度上，算是符合日後的優生觀念。同姓的男女之間若真的是同一家族，有可能因血緣過近而影響後代的素質。只是一個姓氏發展了數百年千年之後，同姓之人的血緣已經相當淡薄，卻仍被無謂的禁忌所束縛。文學家鍾理和與鍾台妹的婚姻，就是這樣的狀況。
兩人相戀於一九三〇年代，雖為同姓，其實並無血緣關係，照理可以結婚生子，但傳統的同姓不婚禁忌，卻讓身邊的所有人都不贊成此事。他們的婚姻從殖民時代一直到戰後，都沒有得到親友的接納。
李行導演於1980年以作家鍾理和自傳小說改編拍攝電影《原鄉人》，由秦漢與林鳳嬌主演。
（圖片來源：李行工作室）
跨越民族、國家與政治體制
臺灣人與日本人之間跨越民族的婚戀，在日治時代曾經被殖民當局讚揚。一九一〇年代末起，「內臺共婚」作為臺人與日人同化、彼此融合的一種手段而受到政府支持。不過當時臺日民族不同的男女一旦真的成婚，恐怕免不了連綿的人際糾葛與內心掙扎。例如一九四二年在臺日人庄司總一撰寫的小說《陳夫人》，其主題正是日本女子嫁給在殖民體制下鬱鬱不得志的臺籍青年之後，在語言不通、文化不同，又有體制位階高低的差異下，融入臺灣傳統大家庭的艱辛歷程。
戰後，跨民族的婚戀不再有殖民體制的干擾，但經濟發展的程度所形成的跨國差距，在近二、三十年來受到開始浮現。如果是經濟條件較為相似的國家，異國的戀情與婚姻就帶有更加浪漫的色彩。但如果是相反的情況，可能會變成另一回事。
數以萬計被稱為外籍新娘的新移民女性，帶著為自己與家人帶來幸福的願望嫁到臺灣，在陌生的環境努力尋找定位。雖然這與殖民時期的臺灣人與日本通婚狀況不完全相同，然而由於雙方經濟的差距，總是籠罩在「被買來」或「為錢而來」的眼光下，處境絕不比以前的臺灣人輕鬆。
難以捉摸的人性
到了今天，戀愛的障礙幾乎已經排除。在婚姻方面，只剩下同性結婚仍未被普遍接受，不過在法律上，合法化的可能性一天比一天高。戀愛與結婚的自由，都達到空前的程度。但在不少國家裡，結婚甚至戀愛的比例卻在下降。有了戀愛與婚姻自主權之後，反而不急著去使用這個權利了。
人心就是如此地不可捉摸。就算你瞭解了什麼是費洛蒙，或者熱戀時大腦怎麼運作等「戀愛科學」也是一樣，關於心動的那一瞬間，永遠有著不可解的神奇奧妙之處。
